自此高愚溪只轮流住在三个女儿家里过日不到自家屋里去了这几间祖
自此高愚溪只轮流住在三个女儿家里过日,不到自家屋里去了。这几间祖屋,久无人住,逐渐坍将下来。公家物事,卖又卖不得。女儿们又撺掇他,说是有分东西,何不拆了些来?愚溪总是不想家去住了,道是有理。但见女婿家里有些甚么工作修造之类,就去悄悄载了些作料来,增添改用。东家取了一条梁,西家就想一根柱,甚至猪棚屋也取些椽子板障来拉一拉。多是零碎取了的。侄儿子也不好小家子样来争,听凭他没些搭煞的,把一所房屋狼藉完了。
祖宗缔造本艰难,公物将来弃物看。
自道婿家堪毕世,宁知转眼有炎寒?
且说高愚溪初时在女婿家里过日,甚是热落,家家如此。以后手中没了东西,要做些事体,也不得自由,渐渐有些不便当起来。亦且老人家心性,未免有些嫌长嫌短,左不是右不是的难为人。略不像意,口里便恨恨毒毒的说道:“我还是吃用自家的,不吃用你们的。”聒絮个不住。到一家,一家如此。那些女婿家里未免有些厌倦起来,况且身边无物,没甚么想头了。就是至亲如女儿,心里较前也懈了好些,说不得个推出门,却是巴不得转过别家去了,眼前清净几时。所以初时这家住了几时,未到满期,那家就先来接他。而今就过日期也不见来接,只是巴不得他迟来些,高愚溪见未来接,便多住了一两日,这家子就有些言语出来道:“我家住满了,怎不到别家去?”再略动气,就有的发话道:“当初东西三家均分,又不是我一家得了的。”言三语四,耳朵里听不得。高愚溪受了一家之气,忿忿地要告诉这两家。怎当得这两家真是一个娘养的,过得两日,这些光景也就现出来了。闲话中间对女儿们说着姊妹不是,开口就护着姊妹伙的。至于女婿,一发彼此相为,外貌解劝之中,带些尖酸讥评,只是丈人不是,更当不起。高愚溪恼怒不过,只是寻是寻非的吵闹,合家不宁。数年之间,弄做个老厌物,推来攘去,有了三家,反无一个归根着落之处了。
看官,若是女儿女婿说起来,必定是老人家不达时务,惹人憎嫌;若是据着公道评论,其实他分散了好些本钱,把这三家做了靠傍,凡事也该体贴他意思一分,才有人心天理。怎当得人情如此,与他的便算己物,用他的便是冤家。况且三家相形,便有许多不调匀处。假如要请一个客,做个东道,这家便嫌道:“何苦定要在我家请!”口里应承时,先不爽利了。就应承了去,心是懈的,日挨一日,挨得满了,又过了一家。到那家提起时,又道:“何不在那边时节请了,偏要留到我家来请?”到底不请得,撒开手。难道遇着大小一事,就三家各派不成?所以一件也成不得了。怎教老人家不气苦?这也是世态自然到此地位的,只是起初不该一味溺爱女儿,轻易把家事尽情散了。而今权在他人之手,岂得如意?只该自揣了些己也罢,却又是亲手分过银子的,心不甘伏。欲待别了口气,别走道路,又手无一钱,家无片瓦,争气不来,动弹不得。要去告诉侄儿,平日不曾有甚好处到他,今如此行径,没下梢了,恐怕他们见笑,没脸嘴见他。左思右想,恨道:“只是我不曾生得儿子,致有今日!枉有三女,多是负心向外的,一毫没干,反被他们赚得没结果了!”使一个性子,噙着眼泪,走到路旁一个古庙里坐着,越想越气,累天倒地的哭了一回。猛想道:“我做了一世的儒生,老来弄得这等光景,要这性命做甚么?我把胸中气不忿处,哭告菩萨一番,就在这里寻个自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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